尼克斯联合基金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做空投资公司,创始人和总经理为詹姆斯·查诺斯。查诺斯于 1985 年创建了该公司,来实践他在华尔街担任卖方金融分析师时学到的投资策略。之前,他曾经就职于佩恩韦伯公司、吉尔福德证券公司和德意志银行。他对安然公司股票的著名做空交易,被《巴伦周刊》誉为“即使不是过去 50 年,也一定是最近 10 年市场上最伟大的投资预测”。查诺斯本科就读于耶鲁大学,1980 年获得经济学和政治学学士学位。(下面 LHP 代表本书作者,JC 代表詹姆斯·查诺斯。)
LHP:您是怎样开始成为做空交易者的?
JC:我在做证券分析师的时候,研究的第一家大公司是鲍德温联合公司。巧合的是,老板分配我研究这家公司,恰好让我碰到了事后被证实的一个惊天骗局。
LHP:所以,继这次成功后,您就决定集中精力研究做空策略吗?
JC:是的。因为我从那件事中认识到,研究一家价值被高估的公司非常困难,所以没有多少人去做,但这正是可以增加价值的地方。在鲍德温事件之后,许多人来找我们,想要我们的研究成果,因此我发现这是一处市场空白。
LHP:您能介绍一下您的投资过程吗?
JC:我们的投资方法与大多数对冲基金不同。大多数对冲基金的研究方式是,基金经理处于顶端,而资历较浅的分析师处于底层。这种典型的模式是:基金经理要求资历较浅的分析师去寻找好的投资想法,把这些想法带到公司认真分析,并将研究结果呈献给基金经理,最后由基金经理进行筛选和决策。我们不喜欢这样的商业模式,因为这会让级别低的分析师承担太多责任。而且如果出现什么问题,级别低的员工也没有动力去反馈相关信息。
在我们公司,高级合伙人——特别是我和其他两位研究主管——主要负责想点子。然后,我们将想法传达给员工,让他们加工、处理,并给出建议。这些建议可能是“这看起来是不错的卖空机会”,但大部分时候都是“不能做空,你说的这些情况可以有合理的解释,一切都没问题”。这是一种更好的商业模式,因为它将经济利益所有权和知识产权放在同一层面——公司的顶层。
LHP:从萌生想法到确定应该卖空,分为哪几步?
JC:这有一套完整的流程。第一步是问:我们能借到这只股票吗?因为如果借不到这只股票,就根本无法做空。
假如能够借到股票,下一步我们会从多头情形开始分析: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家公司?我们将这只股票指派给合适的研究员,然后他会与卖方分析师交流,获得该公司的所有研究报告,尽可能了解该公司所讲的故事。同时,我们会启动公司财务指标分析,并研究同行业的可比公司。1~2 周之后,我们会召开内部会议,列出理由,判断该股票是否为好的卖空标的。
假说形成以后,我们会与多头方谈话,并请他们帮忙推翻我们的假说。我们一般邀请他们共进午餐,有时也会把自己的观点写在白板上,比如“这是我们看空这个国家的几条理由,你认为我们哪个地方出错了?”在提出最初设想的几周之后,公司高级合伙人最终会对其进行讨论,并做出投资决策。
LHP:有没有您特别关注的关键数据?
JC:有。但我们对任何单个数据都持谨慎态度,因为上市公司可能会玩数字游戏。然而,营业收入除以总体净资产得出的资本收益率却很难捏造。如果一家公司出现资本收益率下降的现象,通常是因为公司出了问题。或者,就像安然公司,其资本收益率非常低,但同时增长率很高。
LHP:那么内部人员抛售或离职的情况呢?
JC:我们一直关注这些。如果两者都出现了,那么就是危险信号。
LHP:还有其他危险信号吗?
JC:如果你无法读懂公司披露的信息,那么一定是有原因的。如果你将公司的年报阅读了两三遍,依然不能找出其盈利模式,那么一定有特殊的原因。也就是说,这些公司故意不告诉你真相——让公司的实际情况变得模糊不清。所以,公司信息披露的情况对我们同样重要。
LHP:您是看危险信号,还是经常能找到确凿的证据?
JC:你不可能总是找得到确凿的证据。这是一个问题。我的意思是,持有股票并不像法院的刑事诉讼案件,也就是说,你不是必须拿到毋庸置疑的确凿证据再去交易。市场更像民事诉讼法庭,基础是证据优势。通常,即使是绝佳的做空机会,往往在事件接近尾声之前,你也不可能拿到十足的支持证据。以安然公司为例,虽然我们发现了一系列可疑的事件,但当时并不认为它是在欺诈。
LHP:我听说您并不经常去实地参观公司,雇用侦探,或与前雇员交谈。
JC:是的。首先,不经常实地调研公司是因为我们不太受人欢迎。人们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。但是,当我们需要一家公司的资讯时,并不难得到。公司都会有电话会议。我们同许多卖方经纪商保持着良好关系,所以,如果我们对某个数据有疑问,通常都会得到解答。进一步来说,关于与管理层交流这件事情,大家看得过重了,因为如果管理者告诉了你一件他并没有告诉别人的事情,那么他就违法了,违反了公平披露规则。所以,管理者只会把他告诉过其他投资者的内容原封不动地告诉你,而这些内容在每份看多的研究报告或者网站上都能找到。而且,你可能会有错误的安全感,认为公司 CEO 告诉你的事情一定是真的。
其次,关于与前雇员会谈或雇用私家侦探,我们认为这是一个灰色地带。即使是前雇员,他们对公司也具有受托责任。所以,如果前雇员将公司的秘密告诉你,他们就涉嫌违反证券法。我们会尽最大可能远离那些重要的非公开信息。
LHP:那么与公司的竞争对手会谈呢?
JC:可以,我们有时会与公司的竞争对手和同行业人士会谈,来了解企业经营和行业趋势。
LHP:您如何知道负面信息是否已经反映在价格当中呢?
JC: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。有多少负面信息已经公告出来了?它们已经反映在股价当中了吗?如果所有的负面新闻都出尽了,是否是时候平掉自己的空头头寸了呢?我们也不知道,这需要做决断。
LHP:您能否列举一些自己做过的、比较难忘的做空交易呢?
JC:很显然,安然事件让我们闻名于世,它确实是一个很有趣的做空故事。我认为,在 20 世纪 80 年代末期做空德崇证券的股票,同样是一件有趣的事情,这也涉及垃圾债公司 Integrated Resources 和 First Executive。就近期来看,我们的做空对象是一些房地产公司的股票。
我们最大的一次做空失败是美国在线公司。我们在 1996 年开始做空,直到 1998 年股价涨了 8 倍后才平仓完毕。我们之所以做空这家公司,是因为我们认为它在财务报表中没有合理地报告市场营销成本。1996 年,该公司做出了一大笔勾销,但人们认为“这下好了,一切都没问题了”。我们指出,大笔的勾销表明它以前从未盈利过,同时我们认为,它可能永远都不会盈利。但是,我们低估了互联网的力量和对此毫不在乎的个人投资者的乐观情绪。就因为这是一只互联网股票,而且是互联网行业的龙头股,所以股价不断地上涨。幸运的是,在我们的仓位中,这只股票的占比从未超过 1%。所以,当其股价不断翻番时,我们一直在不断减仓。尽管这样,这只股票在那两年还是让我们亏损了 5% 或 6%,甚至 7%。即使这不是灭顶之灾,你也绝对不愿意看到自己做空的股票股价涨了 8 倍。这次交易再次验证了做空的巨大风险,也给我们上了一课,告诉我们该如何控制波动性大的股票仓位。对波动性大的股票,仓位永远不要太大,你需要有更多的标的来分散风险。
LHP:能讲讲做空交易的困难之处吗?您是如何努力克服困难的?
JC:做空交易存在着许多困难。例如:市场通常会呈上升走势;你必须能借到股票;做空交易没有任何税收上的优惠;没有人喜欢做空者。但是反过来看,我认为也正是以上几点带来了投资机会。
LHP:您认为做空的硬件障碍和行为障碍,哪个更重要?
JC:这个问题非常棒。我刚刚开始从事这个职业时,认为空头仅仅是多头的相反面。现在我不再这么想了。我认为,如果某种行为障碍让大多数人都觉得做空极为困难,那么这才是最主要的障碍。
华尔街的存在是为了向人们出售股票。所以在任何时候你听到的大多数信息都是正面的,即买入建议。每天早上到办公室打开黑莓手机,会发现我们做空的 50 只美国股票中可能会有 10 只被提到,要么是提高盈利预期,要么是从“买入推荐”提高到“强烈买入推荐”,要么是 CEO 上了 CNBC 的节目,要么是公司将被收购的谣言,当然还有其他任何可能的事。99% 的内容都是毫无新意的废话,但都是正面的宣传。
当你做空的时候,媒体宣传将对你产生负面影响。每天他们都告诉你:“你是错的!你是错的!!你是错的!!!这家公司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变得很好。”而且多数人会说:“生命如此短暂,我不想这样过。我不想每天听到做空的信息。我更想要做多,这样每天都能听到积极、愉快的信息。”人终究是人。大多数对冲基金经理更担心他们的空头头寸。一些非常优秀、传统上做多的基金经理可能会是非常糟糕的卖空交易者。
所以坦白地说,我认为优秀的做空交易者是天生的,而不是后天培养的。我以前从不这样想,但是从事这一行 30 年之后,现在确实是这么认为的。也就是说,你需要用一些方法让自己无视积极乐观的噪声,忽略它们,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你的工作、你找到的事实及由此得出的结论上。
LHP:所以乐观宣传只会让您更想做空?这是与生俱来的吗?
JC:我不确定。我的意思是,消除噪声干扰和固执己见还是有区别的。你要知道别人都在说什么,这样才不会错失重要的信息——哪怕只是在 1% 的时间内,有些信息变化了,你需要能够及时捕捉到这些变化,并对此做出调整。所以你要懂得变通。
LHP:市场存在非对称现象,股价最多可以下跌为 0,但上涨到多少没有天花板。
JC:是的,股价可以涨到天上去。但是我常说:“大多数时候你看到的是股价下跌为 0,而不是上涨到无限高。”
LHP:在您的基金中,是不是只有空头头寸?
JC:我们有两类基金产品。主要的机构产品是只持有空头头寸的基金,只做纯粹的卖空交易。我们也有一只规模小一点的传统多空对冲基金,名为尼克斯机会基金。
LHP:您是如何管理风险和构建投资组合的?
JC:在任何时点,我们都持有大约 50 只国内或者国外的股票。我们基于股票波动率、股票借贷情况和行业总敞口来调节头寸规模。我们会考虑收益和风险来构建投资组合,并且明确规定,任意一只股票的头寸都不能超过基金总规模的 5%。同时,我们从不使用杠杆。在 50 只股票中,平均每只股票的占比为 2%。对我们来说,3% 的仓位偏大,1% 的仓位偏小。即使特别看好某只股票,如果其走势与我们的预期相反,我们也会减少持有份额,就像对美国在线公司所做的那样。
LHP:您认为人们经常声讨做空者的原因是什么?
JC:部分原因是,大家对做空有很多误解。人们开始会想:你怎么可以售卖你并不拥有的东西呢?一旦有了这个想法,就会更难让人们在市场体系下理解它。但是我向他们指出:保险其实就是一种巨大的卖空机制,大多数农业领域也是一种巨大的卖空机制。你在提前出售现在还未拥有的东西,想要在未来偿还,并取得一定的利润。当航空公司把机票预售给你时,它们是在卖空给你一个座位。所有那些你先收到钱再得到商品或服务的交易,都是做空行为。
人们经常打比方,把卖空比作某个人为其他人的房子购买火灾保险。其实,两者间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:想象一下,如果有人主动给别人的房子买保险,下一步那个人可能就会为获得赔偿金而去纵火,所以这个比方暗指做空者会做违法犯罪的事,来让股价下跌——这是一种谬论。所有人无论是做多者还是做空者,只要故意散布公司谣言,就都犯了证券欺诈罪。
LHP:了解像您这样真正的做空投资者,也许有助于揭开做空的神秘面纱。
JC:这就是我比其他做空者更主动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重要原因。如果你是匿名者,人们自然就会把你想象成最差的样子,胡乱揣测。但是当你真正站出来讲述这件事,并说明“这就是我们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;这就是我们正在调查的公司;正如我们需要持乐观观点的投资者一样,我们也需要持消极观点的投资者,对市场而言,他们同等重要,这样人们才能做出自己的决策”时,人们会更容易理解。从根本上说,市场最终是信息的反映,强行让人们只表达正面的信息,有点过于疯狂。
LHP:所以在金融市场中,做空者具有信息挖掘的作用?
JC:千真万确。过去 25 年中,几乎所有的重大金融舞弊案件都是内部告密者、记者或做空者揭露的,而不是外部审计师、外部法律顾问或者执法部门揭露的。总有一些人拥有既得利益或内心的负罪感,而做空者的存在有助于挖掘重要信息。